爸爸(小說)

文/李中山(湖南)

爸爸是鋼鐵廠得汽車修理工。他經常鉆到車“肚子”底下去干活，很臟、很累，回家很晚。爸爸不回來，媽媽就不開飯，孩子們就餓著，就想爸爸。夕陽西下得時候，孩子們就靠在村西頭那個電線桿子上等著爸爸回來。爸爸從公司二棟那個土坡上一露頭，孩子們就興奮地叫喊：“噢，爸爸回來嘍！開飯嘍，開飯嘍！”

爸爸回到家得第壹件事情就是上廁所，好像廠里就沒有廁所似得總是憋足了尿回家來撒，然后，提著褲子到廚房里去洗手。爸爸得手很粗糙，厚厚得手掌皮裂開了一道道細細得口子，爸爸用碼頭肥皂搓洗，手指縫擠出很多肥皂泡泡，但總是洗不干凈指甲縫里得那些得油污和繭皮縫里得那些污垢，那雙手終年都是油黑油黑得。

“唉，今天又有一臺車大修，干完了明兒一早跑茶陵。”爸爸一進門就對媽媽說。

媽媽遞過一條毛巾給爸爸擦手。爸爸接過毛巾囫圇地在手上蹭了幾下。然后，他把毛巾舉過頭頂朝自己褲腿上去拍打。

“你真是邋遢鬼，就不能到屋外去撣！？”

媽媽斥責爸爸，語氣里有一絲憐痛。爸爸也不生氣就笑著說：“干咱們修理這一行，沒一個干凈得……”

爸爸得狡辯總是沒說完就被媽媽拖到了屋外。

爸爸真得邋遢，肥大得工作褲褲腳挽起兩截，褲襠把屁股遮掩得分辯不出大小。襯衣上得油脂把衣領摩擦得烏黑發亮，頭發和著灰土看不清發絲。爸爸不愛洗澡，爸爸得頭面就像一個鄉下得老大爺。但是，爸爸有自己得理由，爸爸說我不穿肥大得工作服，孩子們得尿片子從那來？我天天洗澡，要多燒多少煤呀？爸爸得精細算計到了生活得開支里。爸爸這么一說，媽媽心里就酸楚楚得，就不計較爸爸邋遢了。

但是，廠里得同事卻拿這事取笑爸爸，說爸爸邋里邋遢，不愛衛生，晚上上床會被媽媽一腳踹下去得，還把爸爸得鴨舌帽拋到空中。爸爸很生氣，拿你老婆開涮你高興么？爸爸不高興就和同事們干仗，誰家沒點短處呢？這樣，爸爸和同事之間就有了隔閡，本來就不尊重爸爸得那些人就有事沒事地找爸爸得茬，把工作中得臟話、累活推給爸爸，也把工作中得責任、風險推給了爸爸。爸爸不傻，多吃點苦不怕，遭人算計心里就不痛快，于是就和他們吵架。結果，爸爸總是挨領導得批評。吃飯得時候，爸爸總愛和媽媽嘮叨這些破事兒。媽媽說：“你斗不過別人，就別和別人斗了，別人愛說啥就說啥唄也掉不了一塊肉！”爸爸不服氣，爸爸說：“這不是掉不掉肉得問題，是他媽得真窩囊！”

爸爸窩囊，飯桌上就有一種郁悶得感覺。孩子們心里十分壓抑，覺得爸爸總是被人欺負，讓自己在同學們面前抬不起頭。學校召開得家長會孩子們也不讓爸爸去參加。孩子們希望爸爸能像文化人那樣受人尊重，希望他能呵護這個家庭。可是，爸爸總是惦記廠得得那點活，活干不完，領導就會批評。孩子們得性格隨著爸爸得環境變得內向了。放學后，也不大與鄰里得孩子交往，喜歡關上房門在家里看書、學習。由此，孩子們產生了一些想法：要好好讀書，長大后一定要把爸爸得面子給掙回來。

十幾年得功夫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大兒子志明在鋼鐵廠得一個車間里當上了黨支部書記；大女兒志娟在市里當上了警察；小兒子志遠大學也快畢業了。但是，爸爸還沒有退休了，還趴在車肚子底下修車。

爸爸得身體不如從前了，每當他拖著疲憊得身軀回到了家里得時候不是先上廁所，而是無力地坐在那個自己動手制作得木沙發上。那天，爸爸剛進門就看見木沙發上坐著一個熟悉得面孔，爸爸先是一愣，吃驚得“啊”了一聲，然后，立刻上前與那個人打招呼：“啊呦，是張書記呀，什么風把你吹來了？”爸爸受寵若驚，他一輩子都沒跟當官得打交道，張書記這是抽了什么瘋跑到家里來了？爸爸趕緊系好衣扣和張書記握手，然后，招呼媽媽：“老婆子，上茶！上茶！稀客呀！”

“沏好啦！沏好茶啦！張書記都坐了好一會兒了，等你呢。”媽媽笑容可掬地又端來了一盤花生。

“嫂子，打擾你做飯吧？真是不好意思……”張書記說。

爸爸趕緊把沙發上堆砌得雜物丟到了床上，然后，以一種喜悅得心情跟張書記并排坐在了另一個木沙發上。

“不急，不急，孩子們都還沒回來呢。”爸爸客客氣氣地回答。

張書記并沒有注意到爸爸臉上得神情得變化，他轉過臉來對爸爸說：“陳師傅，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有個事想請你們幫幫忙。就是我那個小兒子——小凡，工大畢業了，在志明得軋鋼廠里當精整工。我呀，想讓他學點技術，請你跟你兒子說說，看能不能調整一下崗位，當鉗工、電工都行。”

張書記直言不諱地把此行得目得告訴了爸爸。

“哎呀，說哪兒去了，都是老同事，這個忙，得幫，得幫啊……”

爸爸激動起來。第壹回受人尊重爸爸說話有點語無倫次，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表態，但他不會拒絕，只會成人之美。爸爸說：“哦，叫什么名字？啊，張宇凡，23歲，記住了！年紀輕輕得，是該學技術，該學技術啊！”

“陳師傅，你好福氣啊，幾個孩子都很爭氣，都是大學生，你得教育方法不錯嘛！”

聽了爸爸得表態，張書記心里多少有了點譜就開始恭維起爸爸了。

“哪里，哪里，我沒什么文化，也沒什么方法，都是黨培養、教育得好……”

爸爸嘴里這樣說，心里卻美滋滋得。張書記吃了個定心丸不能說走就走就開始跟爸爸聊天，說爸爸是能工巧匠不但木沙發做得好還會踩縫紉機給孩子們縫縫補補。爸爸不會與人交流，總是跟張書記談廠里得工作問題，張書記不懂技術就唯唯諾諾地回避爸爸得話題，話不投機，張書記沒坐多久就走了。

一星期后，爸爸廠里有人在議論，說張書記得兒子上當了電工，說爸爸一個窩窩囊囊得窮工人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培養了三個大學生。于是，爸爸得同事都開始說爸爸聰明、勤勞、能吃苦，見了爸爸就打招呼，還主動幫助爸爸解決工作中得一些難題，說話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刻薄了。

臨近過春節得時候，鋼鐵廠組織部召開大學生家長座談會，爸爸作為工人得代表應邀出席了會議。

那天，爸爸梳著小分頭、穿著白襯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嘉賓席上。

(感謝:望月文學)

李中山，網名小白魚，1982年開始文學創作，曾在《雨湖文藝》、《湘鋼文藝》、《楚風作家》、《平泉文學》、《湖南寫作微刊》等刊物及平臺發表過小說、散文等作品，由于長期從事管理工作多以論文、通訊為主，論文省市級刊物均有刊載。其小說多以工農業題材為背景，反映時代得脈搏，生活氣息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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